奶奶

朦胧晨雾之中，一个满面风霜的老人，蹒跚地走来。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盖在额头上方，然后半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的路。那是奶奶，那如灌春风的微笑，那和蔼可亲的面容，总在我脑海中晃来晃去。

昨日清晨，一觉醒来，竟发觉两眼已近湿润，枕边也布满了泪痕。这才记起，昨晚的梦中又忆起奶奶了。转眼之间，奶奶离开我们已近四年了，然而，这些年来，奶奶的身影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我的梦中，每次让我泪流满面。

其实，早就想提起笔来写写奶奶，却一直不知从何着手，只因她太平凡太平凡了。奶奶没读过多少书，思想觉悟也不是很高，人也不算很高尚，就算我想从她的尽我所知的余生中找几件好事来赞美她一番，也都不成。

奶奶生前喜欢打牌，在我三四岁时还有这个嗜好，然而待我开始上学后，便从未见她再打过。有一次，和母亲一起谈到关于奶奶打牌的事，母亲连忙告诉了我一件趣事。原来奶奶打牌有个习惯，那就是上牌桌前要洗手，开局五盘不胡牌要洗手。说是能洗掉尘埃，便于迎来财神。每当奶奶准备洗手时，牌友们总是唠叨奶奶过于迷信，奶奶笑着说：“这不叫迷信呢，万事图个吉利，吉利才能得财嘛！”后来，牌友们仰慕奶奶的牌风，也就不再计较这些小毛病了。于是，大凡约奶奶打牌时，不管是在谁家，都会先准备一盆水。奶奶去后，一见装水的盆子，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算是领情了。

年轻时奶奶有很多“仇家”。听母亲说是由于奶奶年轻时人很自私，也不

多跟人打交道，致使村民们都不太和奶奶交往。很多的时间，奶奶都是单独一个人去别的村里找她的牌友的。然而，在奶奶的最后几年里，她却主动地找到那些“仇家”家里，和他们和好如初了。这点却是令母亲和全村人都始料不及的。

母亲本也是和奶奶吵过架的。当时母亲年轻，脾气暴躁，而奶奶对媳妇也不是很好。于是，经常，在我放学时，刚入家门，就能听到她们吵闹的声音。光是吵闹，倒也罢了，有时，还会动起手来。刚开始几年，总是奶奶赢，到了后来，便是母亲赢了。每次吵架之时，父亲总是坐在堂屋里，不停地抽着旱烟，也不解围。于是，到了后来，两人的怨恨越来越大了，总是三天两头就请村委会的人来评理。为此，村委会的人也为这事伤透了脑筋。后来，实在没法了，村委会主任便在我家那堂屋里对着母亲和奶奶大喊道：“要是你们再这么闹，我们村里也不管了！”说完，扬长而去。至此，奶奶和母亲便再没吵过架，然而，两人的梁子却是结定了。无论何时见面，总是互不说话，如陌生人般换道而行。

然而，后来，待我家搬到前面新居后，奶奶一个人守着那些老屋，人也老了，气力也大不如从前，很多时候总是一个人坐在堂屋里练着那听说能够延寿的佛经。每当母亲没事之时，奶奶便总是找来和母亲闲聊。刚开始母亲并不理她，还不时地瞪她几眼，奶奶也“不知趣”，继续说个不停。可渐渐地，母亲所有的怨气都在奶奶温和的言语中逐渐化解。偶然地，两人还能一起开心地笑起来。

有次

和奶奶一起晒太阳，奶奶对我说：“生前的仇家可不能带到阴间去，不然在阴间也不得安宁的。算命的说了，我之所以能够活这么长，是因为我晚年做了很多好事。孙子啊，说不定我还能看见你考入大学呢。”说完，奶奶颇为得意地笑了起来，露出了一排已经没有牙齿的牙敦。

然而奶奶最终还是没有等到我入大学的那天，在我刚进高三的那年，奶奶便去了，带着她对孙儿的梦永远了睡过去了。

奶奶当年做的“好事”终于还是得到了双倍的回报。在她走的前几天，以前和奶奶一向不合的母亲整天守在她的床头，为她端茶倒水。而曾经的那些仇家，反而成了踏入奶奶家门槛的常客。今天这个送鸡蛋，明天那个送白糖，奶奶家地上的礼品堆了又堆。村民们都是不记仇的，总是用着那份淳朴表现着他们的心意。望着那来来去去的村民，奶奶整天以泪洗面，奶奶用微弱的声音说：“好人有好报啊！我那前几十年真是白活了啊！”想不到，一向不近人情的奶奶，最后竟用这句平凡而朴实的话语总结了她的一生。

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和奶奶一起在院子里乘凉，奶奶把我拥抱在怀里，仰视着星空，问我道：“高儿（我的乳名），奶奶死了后你会流泪吗？”看见我沉默不语，奶奶笑着说：“傻孙子，一定是不会了。”然而奶奶哪里知道，当时，孙儿的一阵沉默，却是因一腔热泪已哽咽在了咽喉的缘故。如果当时奶奶俯下头去，定会发现孙儿那已经布满泪珠的眼眶的。

有时，我又开始怀疑，一向精明的奶奶难道

真的没有觉察到孙儿当时的泪水吗？很多次，都想向奶奶问明这个问题，然而，每次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想不到最后却没有机会问明了。我想，或许是我太顾忌了吧！无论对谁怎样对孙儿却总是疼爱有加的奶奶定会觉察到了当时那眼眶中的泪了吧！

奶奶临去时，悄悄地把父亲单独喊了进去，然后打开枕头，取出一件旧衣，一层层地掀开后，却原来是八百元钱。奶奶用几近颤抖的手将钱递到父亲手里，对父亲说：“高儿成绩好，你们肯定要送他读大学的。我知道到时候你肯定缺钱，这是你那几个妹妹给我平时打牌的钱，最近几年，对那个没兴趣了。平时也没啥要买，就都在这里，你拿去吧！”至此，奶奶不打牌的谜底终于被揭开了。

随着奶奶的离去，岁月的年轮也在慢慢开始侵蚀着我脑中的印痕。多少次梦中，我总是看见奶奶一边向我挥手，一边向着路的那方走去，然而待我准备去追之时，脚下却似有千斤重，总是追不上。跑着跑着，我便大哭了起来，一哭就醒了，这才发觉枕边又湿了一大块。

于是我总是不停地写，不停地改，总希望用自己的笔为奶奶留下一个永久的轮廓。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很多事情已难以记起。有时写着写着，我便急得满头大汗。这已是第八次提起笔来了。至此清明之际，终于为奶奶留下了这些许笔墨，就以此慰奶奶的在生之灵吧！在此，孙儿实在想问一句：

“奶奶，您在天堂还好吗？”